苏维看着雪堤的背影,静静地留在原地。柳条被风吹动,发出沙沙的声音,仿佛在给雪堤送行,又仿佛在安慰被抛弃的他。苏维伸出手,仔细地摸着胸口。手掌一点点触摸、深陷皮肤,像是想要撕破那层皮一样用力深入……
疼痛让苏维冷静了下来。他不知所措地伸出手,手指间便是鲜血。
他对未来的苏维逐渐品尝到嫉妒和愤怒。
实际上谁都有这种感觉吧,或是担心,或是预言。「要是我遇到过去的自己,我想我一定会被挨揍吧。」这样的感觉谁都有吧。正因为是现在,所以非常清楚过去对未来的祈望,而这祈望往往落空。
而未来想必更加不堪入目,散发着腐朽的臭气,令过去的自己感到恶心。
究竟是什么导致自己成为那样的大人。
这是谁都有的心情。
但苏维不太一样,他不仅仅对自己是愤怒。这种愤怒甚至混夹着更深层次的情感和欲求,让他的情感满溢,超越了理性的空间。这不正常,苏维像失去全身力气般,歪着脖子跪在地上。这不正常,他喃喃的说道。
泥土的气味变得重了。
不,不是泥土的气味变得重了,而是下了雨。
一滴滴雨打在苏维的肩膀上,打湿了西服,给西服的黑色染上更深的墨色。苏维跪在地上,肩膀挺得笔直,任由风吹雨打。雨势很快地变得更大,彻底透了头发,雨水顺着刘海流淌,流淌到脸颊上,舔起来咸咸的。
“真是的。”
随着清脆的话语,雨突然悄然无声地截止。苏维麻木地抬起头,却看到雪堤正无奈地弯着腰俯视着他。在苏维头上,雪堤撑起了一把黑色的伞,遮住了雨幕。
在伞下的雪堤,看起来格外让苏维心动。
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
雪堤没有回答他,她反问道:“给个借口怎么样,比如,你为什么躺在地上?”
“那个,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。”
“真是最烂的借口。”
不知道为什么。
看着雪堤给他撑伞的身影,看到她去而复返。
苏维突然间感觉舒服了很多。他站起来,膝盖已经被泥水脏地不成样子。用手随便甩了甩狼狈的头发,然后接过雨伞。
所幸的是,现在还是夏天。
苏维在接过伞的一刻,露出来不及掩饰、最不象样子的傻笑。
过去与未来交织的明证,正浮现在他的脸上。
……
“活灵的事情我大概明白了。对于拾灵者来说,最希望的就是可以得到灵使的帮助。所以身为拾灵者的你,找到了我,希望我可以做你的搭档。”
雪堤伸了伸懒腰,她并不在意苏维别有目的来靠近她,她只是好奇地问苏维。
“你现在有几个灵使。”
“如果你答应我,我就有了一个灵使。”
苏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。
因为这句话就说明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是别有所图。
“sorry,是我用心不良。”
“唔,不是哦。”
雪堤摇摇头。她异常安静地坐在那里,好像在内心深处下什么决心一样。好一会,她才下意识地点点头,然后看着苏维。
“是你的坚持不懈打动了我。我会担任你的灵使。”
“真的?”
苏维开心地笑了起来。似乎被他的单纯牵引,雪堤显得很高兴。
“不过,我有两个条件。”
“既然你一开始便为了我而来,那么你一定知道我的故事,所以你才一直叫我长广。吾的第一个条件是,在吾没有问你之前,请你不要告诉吾,吾的来历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第二个条件呢?”
“第二个条件是……吾说过,吾讨厌长广这个名字。既然我们要做搭档,那么,为吾起一个名字吧。从今天开始,吾既不是流浪的会遗失记忆的活灵,也不是什么长广,吾就是你的搭档。”
“好的,公主大人。如果是你愿意的话……”
雪堤站起来适时地低下头,适时地沉下腰。那是古代才会有的宫廷礼仪。
“你的名字就叫做……”
……
桃夭夭合上笔记本。日记实质并不长。尤其到了后边,基本上就不再记,只不过零落些句子,像是线索一样记在本子上。
「他很懒。」「他讨厌肥皂剧,但是好像我很喜欢似的。」「他无聊的时候会去快餐店。」「今天又看到他河边发呆了。」「今天看到他搭讪了,后来他说他喜欢长发的女孩,真让人生气。」「他喜欢柠檬的香气,好像有柠檬味道的香水耶。」
后面与其说是日记,不过更像是备忘录。值得注意的是,有一页似乎被雪堤撕掉了,她撕得很急,只拿去了四分之三,留下的部分,在边缘处能看到笔划。那不像是雪堤写的,不过这无关紧要。
她用尽全力抱住它,用身体把它包裹在怀里——带着想要就这样顺势撕掉本子的气势——钻到被子底下,脑袋也被结实地蒙上。在被子的的下面,桃夭夭的身体不断地颤抖。
良久。
她钻出脑袋,长长地呼出气。仔细看,她的眼圈红了,肩膀也随之颤抖个不停。她望着笔记本,忽地坐了起来,小跑几步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入抽屉里,才安心地关上。桃夭夭垂下肩膀,就势坐在地上。眼神空洞地望着抽屉的方向,更像是看向遥远的远方。
似笑非笑的脸,在房间中被呼出的气模糊。
“咔嚓。”
清晰的开门声让桃夭夭身体一震。她回过头,看着苏维走进房间。
苏维迎头望见她坐在地板上,不由得呆上一呆。
“怎么了?发生了什么?”
“不,没什么,刚才甩了一跤。”
桃夭夭抹了抹脸,咬着嘴唇站起来。苏维狐疑地望着桃夭夭,对于她的反常有了怀疑,却没有问出来。但桃夭夭对苏维身上的变化同样敏锐地感觉到了。
“苏维,刚才外面下雨了吗?”
“恩。现在停了。”
虽然他身上到处是泥点,黑色的西服完全不成样子,充分地体现了被浇成落汤鸡的字面意义,一副见不得人的惨状。但从气色上说,他却比昨天好,甚至和这些天比都好得多。毕竟失去记忆的人究竟要承担多大的心理负担,桃夭夭是知晓的,她有过亲身经历。
在这几天连接不断的变局和危机中,三个人都承受着极大的精神压力。雪堤和桃夭夭还好说,她们毕竟有管道发泄。但苏维却没有,他只能被动承担,忍受着来自白的**。
大概发生了什么好事。
“你这是什么眼神啊?”
“抱歉,只是忍不住想要悲天悯人。”
“啧。还真不是孩子给人该有的感觉呢。”
“这一点你已经吃惊过一次啦,虽然现在你不记得。”
桃夭夭放松地坐在床上,晃动着腿盯着苏维换衣服,没有丝毫想要避让的意思。苏维只是奇怪地瞅了一眼,大概是以为这原本很习以为常,所以并没有太多在意。桃夭夭的脸色变得羞红,她不禁暗暗想。
这么想来,一开始的时候,自己看到躺在地上抽搐的苏维,倒也见怪不怪。
只是,那时的她,远远没有现在的心态。
就在桃夭夭还在思考的时候,苏维湿濡濡的西服已经脱了下来。他露出**的上半身,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桃夭夭不好意思地准备移开目光,眼神却不经意间看到了。
她看到了。
桃夭夭忍不住捂住嘴,不让自己发出失礼的呼声。在她眼前,在他的后背,有一道巨大的伤口正**裸地展现在现实之中。
像是被搅过的血肉模糊的伤口,从腰部一直延伸到上面的肩胛骨。与其说像是被利器砍伤,不过说更像是被剪子剪断过一般。血和肉狰狞地搅合在一起,一点点地渗透空气。
那并非是新伤,陈旧的疤痕似乎在述说着这里在久远的过去曾经历了什么。
拾灵者……不是能恢复身体的伤痕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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